二章 鱼腥
二章 鱼腥 (第2/2页)这仅有的几处破洞说明她已足够小心了
湘裙炉边皂佳人恼……
长孙笑迟的臂弯又稍稍拢紧了一些
当初三十万两银子给了兄弟隆庆从独抱楼撤出的股资属于聚豪阁公用款项也都交还了朱情和江晚自己带她出游时几乎囊中空空一无所有靠着典当首饰两人一路來到宜宾來到这绿意初萌的小溪之畔
犹记得在溪边掬水而饮的时候忽然被水中流动的光芒刺痛了眼睛抬头望去阳光清泠泠带着六棱七彩丝般洒下天空中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蓝
那时她的眼儿弯弯笑容里尽是幸福指着天空说:“看呀天上的草是蓝的……”
天草唯蓝……
那么那白白的云朵就是一只只可爱的绵羊罢
耳畔那一刻溪水的声音如此清决明澈仿佛正由两颗心灵之间流淌而过
于是决定留下伐木、割草用双手建起只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草庐建成的时候自己拍净了手挺胸叉腰站在旁边观赏成果而她将一只盛满溪水的竹杯轻轻递过望着房子的尖顶说:“小哀给咱们的家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当时自己想了一想笑着答道:“天空可以牧云咱这俗人便只能牧养身边这条小溪了”
“嗯”她满眼幸福地点头笑着说:“那就叫牧溪小筑吧”
沒有侍婢沒有嫁妆沒有祝福简陋的草庐在她的手中却被侍弄得窗明椅净无比温馨
她习惯了沒有粉黛、沒有香薰、沒有桂花油习惯了用草木灰洗发、剪掉了修美纤长而毫无用处的指甲
然而身上的衣装她却一直不肯用粗布换下
烧柴可以捡枯枝用水可以在溪边打然而人不可能避开所有一切生活中还需要盐需要米需要酒需要茶积蓄用尽之后自己便要去打猎要去捕鱼要赚钱养家
当一切按部就班生活似乎就变成了单调的重复
不觉间她的酒又开始越喝越多话却越说越少了
富贵荣华都去了……一剪青丝向云抛梳不尽三千烦恼……
小香这些不适合劳作的衣裳就是你最后的自我吗
“扑楞”
随着一声轻响那条挣扎到无力的小鱼在歪倒的竹篓边口唇张合最后地努力拍了一下尾巴
次日清晨水颜香还宿醉未醒长孙笑迟便早早起來做好饭闷在锅里提着鱼篓出來撑开筏子到上游沿溪收网
这条溪少有人來又值金秋时节鱼儿丰肥前一天下好的网子经过一夜已然撑得满满他下腰将网子扯上來沉甸甸竟压得筏头水漫嘎吱有音
往日他只挑大的留下小的放生今天却毫不犹豫全部倒进了鱼篓
重新布好了网子他撅了些临溪的柳条睫毛般往鱼篓边插满一排提起长篙竹筏如片纸过涧飘逸如飞直奔下游
在这条溪流的下游有个离宜宾城不远的小镇那里的露天集市不算热闹却正好低调安全到地方拴好筏子上得岸來四野里仍黑沉沉的他背起满满的鱼篓“叭叽、叭叽”踩着泥泞的小道向前行走渐渐的东方生白起了鸡鸣
來到集市时已经有些人比他早到有的忙着在泥地上铺草垫有的已经在往外摆货由于常常见面彼此间已都很熟悉一走一过彼此都打起招呼一个颊腮红泛、头戴罗巾的妇人搁下擦亮的酒坛抬起头來笑道:“哟这不是孙秀才吗”
长孙笑迟呵呵一笑如今虽然每日打渔晒得黑了他举手投足间却仍改不去那一份从容气质周围摊贩瞧出他是个懂文墨的偶尔要写个信、代个书过來找他他都是欣然执笔在这乡野小镇上“龙形狂草”是用不上了好在他楷书功底也深行书、隶书样样皆能写得既好又不收钱所以人缘上佳还得了这么一个秀才的号
他答道:“啊四姐也出摊儿了”
“是啊”于四姐伸着脖子瞧:“哟你今儿这一篓鱼可打了不少至少能卖个三吊五吊的”长孙笑迟停了步笑道:“卖多少临走还不是给您送來干脆咱们货换货这鱼给您我直接拎两坛酒回去得了”于四姐笑道:“哟那些个我可吃不了家里又沒仨沒俩的就我一个人儿鱼儿这东西无水儿不欢放不住可就该臭了”长孙笑迟道:“养在水缸里也能活几天呐随时吃着都新鲜”于四姐道:“话是这么说可家里就我一个人儿离河又远我一个妇道人家吃水不易哪挑得动啊”长孙笑迟哈哈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于四姐对面有个卖狗肉的老汉瞧此情景二指轻敲锅盖发出“磕梆磕梆”的声响哼起小调儿逗孙子:“嘿都说鱼水情儿深到头來还不是架锅烧水把鱼闷可惜了儿这鱼儿有心把水戏流水它偏偏无情愁杀人”于四姐臊搭搭蹲回去口里道:“也不知哪个走东街、窜西巷、老沒正形的贼囚根子吃多了屎闷肉喝多了狗**汤把个锤子憋得敲肚皮梆梆梆梆日里夜里只顾响”老汉拍手笑道:“敲得响是锤子硬旁人不知我究竟杂粮消得身子软常吃狗肉去百病男人吃了柱擎天妇人吃了露小缝儿”他两只手边说边拍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节奏不急不缓带着某种暧昧意味身边的小孙子似懂非懂跟着拍手咧开嘴露着豁牙吃吃笑于四姐听得胀红了脸大家对面摆摊多少年了互知根底这老头浑号“狗嘴孙”一条拧花舌两排伶俐齿年轻时常挑担窜街卖能哄得寡妇开心、虔婆受用若翻脸时嘴皮子利索可不饶人当下腆着笑骂了句老骚包也不去招惹他了
长孙笑迟來到自己常蹲的摊位把鱼篓放下地上铺好草垫挑出几条大鱼齐整整竖码在左边发现单有一条最大的足有五六斤便打横摆在最外面其余中等大小的码在中间再差一点的尽量挑个头差不多的摆在右边剩下的小鱼也不挑捡倒出來些在泥地上堆成小堆余下的仍搁在篓里不动
此时买菜的人少他闲着无事向这一街两厢左瞧右望只见红红的牛羊肉在晨曦中挂上了钩子白白的大馒头冒着热气捡出了蒸笼一板板豆腐在案上高高起摞一根根油条泛着金光在锅里正起泡成形地摊上有自漏的宽粉条也有贩來的盐津梨有新下來的青红枣也有绑了腿的老母鸡人们在各自摊上忙碌着一幅平安喜乐景象
他眼里瞧着心里盘算:如果今天真能卖出三吊钱给小香买酒要花去一吊半剩下的一部分买盐一部分买米酒多不免伤肝再买些葛花菜解一解才好天气转凉了也该给她添些衣裳尤其溪边阴冷可不能让她脚下受了寒……唔这样便不够了那么这次先买鞋下次再添衣或者先添衣下次再买鞋……不过也未必这条最大的若是有买主喜欢多给俩钱儿说不定也就够了……
算着算着忽然失笑
聚豪阁把控长江水道日进斗金自己过去身为阁主食宿一切都有下属打理凡是端上來吃的必然珍馐美味凡是送过來穿的亦必合身体贴从來沒有必要为此付出心思如今需要事事亲为却也已渐渐习惯
仔细想想唯一沒有变化的是过去和现在的生活中自己都很少碰银子
过去是不须碰现在是碰不到因为花尽一天力气打上來的鱼也只能换來几串铜板而已
有了数限就有了取舍、有了算计
多一分取舍便少一分自在不知不觉令刚刚退隐江湖时的那份潇洒消减了许多
然而眼前这晨曦、笑脸、这泥泞的小街、粗俗的俚语、这鱼腥肉香、鸡叫虫鸣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鲜活、生动予人以巨大的存在感自己置身其间仿佛才是真真切切活在世上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每当这感觉升起的时候那份窘迫便显得微不足道起來甚至丝毫不再值得以此为意了
他笑吟吟地望着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松适意只见小街的尽头有人在薄薄的曦雾中正向这边缓缓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