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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为他下的雨

第二十七章 为他下的雨 (第2/2页)

太痛了。
  
  痛到他差点松开了抓住爬梯的左手。
  
  止痛剂,对,我还有最后一针止痛剂。
  
  果然那时候没用掉是对的!
  
  格里安把右肩卡在楼梯缝隙中,确保身体在拿止痛剂时不会被水流冲走。
  
  一针下去,他感觉没有那么疼了,但整个右边麻酥酥的。
  
  他赶紧继续想办法敲击开井盖。
  
  轰——
  
  一股大浪袭击而来,水流猛涨,淹过脖颈,那份冰冷与湿润几乎让人窒息。
  
  他只能仰着头,不断尝试各种开启井盖的方法。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迅捷,明明才试验了两个方法,水却已漫过耳垂直逼鼻腔。
  
  水流的压迫下,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更大的力气,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无尽的痛苦。如同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喘息。
  
  在这一刻,生命的力量变得微弱,挣扎变得徒劳。水无情地涌入,即将淹没最后的呼吸。
  
  那份无助和恐惧,如同黑夜中的风暴,席卷而来,让人无处可逃。
  
  砰——
  
  井盖开了。
  
  水柱喷泉般推着格里安冲上天空。
  
  他看见蒙蒙亮的天,看见那脱离身体飞翔右臂。
  
  右臂飞得比他高,比他远,在他眼底由近及远,由小致大。
  
  一道黑影闪过,潜伏已久的大鸟双脚精准握住右臂,带着它真正飞翔起来,再也不见踪影。
  
  这个季节,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大鸟呢?
  
  格里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然后,他落地了。
  
  后背先着地。
  
  毒猛的水把他从躺着冲成蜷着,当街冲洗他肮脏的躯体,然后,大醉般东倒西歪。
  
  他躺在一大摊污水旁,路面陷进去一段,积下了昨夜的雨水。
  
  熟悉的下城区在此时变得陌生。
  
  树木的枝丫好似魔鬼的臂膀,窗子黢黑紧闭,不知藏着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脸。
  
  格里安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开始放晴的天空。
  
  天空的蔚蓝仿佛倒映在这双碧绿的眼睛里。他张着嘴,嘴唇四周的绒毛随着呼吸颤抖,口中承接到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啊……
  
  我还活着……
  
  活着。
  
  对,我还活着。
  
  格里安很想就此睡去,但他不能。
  
  他得立刻赶回墙花。
  
  强撑着起身,周围的景色很熟悉,尤其眼前的旅店。
  
  高强度的逃亡与麻醉剂麻痹了他的思维,他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前天夜里离开的旅店,然后去猎杀马车夫,去捕获那“食心狂魔”。
  
  他走进店内,旅店的老板正看着他。
  
  他想笑,却只能扯出个怪异的、扭曲的、可怖的笑。
  
  “这个……”
  
  哆哆嗦嗦打开枪袋,他从中拿出一张泡了水的、价值100马克的钞票。
  
  “这是,昨天的房费,还有……报纸钱,嗯……自行车。”
  
  没等老板做出任何反应——可能是被格里安的模样吓坏了——他推走了正门口的自行车,一跃而上,用着最后的精神往墙花骑去。
  
  雨已经停了,但墙花在上坡处,他骑得吃力。
  
  吭哧吭哧骑了好一段上坡路,他终于摔到了,上坡处的一块很渺小的石块击倒了自行车。
  
  那年迈的自行车支离破碎,轴承、踏板、车筐、轮子欢呼着向下滚去,叮当叮当的声音像是在庆祝脱离名为“自行车”的束缚,重新做回了自己。
  
  消失的无隐无踪。
  
  就像格里安的右臂。
  
  没了自行车不要紧,他还有双腿。
  
  还有双腿能奔跑。
  
  他现在只想回到墙花,回到他来到异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安心的地方。
  
  在水底几乎死亡的时刻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不在意克劳迪娅到底做了什么。
  
  至少现在是不在意的,他只想看着她安全活下去,活着就好。
  
  他跑啊跑啊,向着东方,奔跑在清晨的薄雾稀光中,在那上坡路不停歇地奔跑。
  
  天空中的乌云已退去,鱼肚白如水墨画般晕染在天边,出生的朝阳缓缓升起。
  
  上坡的尽头沐浴在阳光下朝他招手,他跑的更快了。
  
  太阳露出全貌,在残垣断壁的上空升起来。
  
  这会儿,一切都清晰可见。
  
  再也无法用黑夜作狡辩。
  
  “墙……”
  
  整条街道,无论是墙花酒馆,还是周围全是娼妓的巷子,都化为乌有,变为废墟。
  
  作为一个赏金猎人,一个国际刑警,他见过太多残垣断壁,太多被轰击到连骨架都不剩的房屋了。
  
  但是当他瞪着这一堆灰白的瓦砾,红棕的砖石,却竟像生平第一次看到般,双腿颤抖起来。
  
  “哈哈哈哈……”
  
  一路跑来,他甚至找不到墙花的旧址。
  
  很少一部分的墙基伫立着,站在废墟中,指向蔚蓝的天,火红的太阳,中间吊着的横梁七扭八歪,活像是并排建造了许多日晷。
  
  从前,这边是一排排漂亮的、颇有设计感的排楼。
  
  墙面被刷上了五彩的涂料,窗户都雕刻着精致的木头装饰,像一群文艺兵停在这。
  
  可它们已经不再在了。
  
  房子已经像木柴似的烧光了。
  
  格里安跪在地上,徒手在废墟中挖起人来。
  
  或者说,挖着尸体。
  
  一个上身全部烂成泥的人漏了出来,他的下面还有一个人,两个人都给横梁与石板压扁了,浑身都是扁的,面部模糊不清,鼻梁戳进颅腔,眼球失踪,根本分不出身份。
  
  忽然,他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软软的。
  
  抬起一看,是他那代号为“巨臀”的同行的屁股。
  
  “巨臀”的花裤衩还是那么显眼,活像是本就生长在废墟中的鲜花绿草。
  
  “如果你是那其中两位的话……”
  
  格里安努力像曾经那样讲起黑色笑话。
  
  “那你浑身也都会被压扁,再也没有人能嘲笑你肥硕的屁股了……哈……”
  
  其实到这,他已经明白,不会有人生还。
  
  一个都不会有。
  
  但他还是机械地挖掘着,不知疲惫地,用他那指甲都脱落的左手刨着废墟。
  
  就好像这样做,能从中挖掘出传说中的宝藏。
  
  “那是……”
  
  一抹红色的光芒隐藏在黑黢黢的缝隙中。
  
  他踉跄着上前,跪在地上,单手掀开石块,将散发红光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
  
  格里安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个用于保护东西的能量罩。
  
  保护他落地的也是这个能量罩。
  
  微风吹过,轻易击碎已不再稳定的能量罩,露出克劳迪娅想要保护的东西。
  
  一朵玫瑰。
  
  是那朵格里安顺手从爱河香水店拿的玫瑰。
  
  单只的玫瑰躺在那,上面的露水,晶莹剔透,倒映出格里安失魂落魄的、苍老的脸、
  
  以前看书,又或是看影视剧时,每当主角遭遇了人生重大挫折时,天总是阴沉的,充满萧条之意的,就连鸟都会停止筑巢,哀鸣着,对着无尽的阴雨。
  
  但现在,天大晴,鸟儿的歌声婉转动听,阳光穿过树枝与上面为数不多的叶子,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
  
  “啊……”
  
  身后有女人的惊呼。
  
  格里安转过身,却在抬头看到那刺眼夺目的阳光时,眼前一黑,朝侧面翻倒。
  
  克劳迪娅,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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